消失的性生活-Ⅱ

*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文 | 王有有

 

一間擁有性生活的房間

先坦白一件事,王有有這個名字是我專門為《消失的性生活》新編的。有條留言說,看完之後又滑到前面想看看作者是誰。我心想,還能讓你知道作者是誰?作者不要面子的嗎?作者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作者起名「有有」,寓意顯而易見,希望搬出那間沒有性生活的房子后,性生活能從無到有,從天而降,實現零的突破。

上次還有幾條留言擊中了王有有。有一條留言說,「白天是中國好夫妻,晚上是中國好鄰居」,還有一條說,「2021年測核酸的次數比做愛還多」。另有六歲孩子的媽媽發出天問:啥是性生活,可能是一件古物?更有人想問那十個小姐姐的聯繫方式。不瞞您說,在這些留言的刺激下,王有有終於搬家了。

 

《我的事說來話長》劇照

第一件事,為性生活創造一點空間。

首先,你不能合租,除非你覬覦你的合租室友。然而,戀人變室友方面我已略有心得,室友變戀人的反向幻想恐怕不應當再抱有。

其次,你的床不能挨牆放。不管大床小床,挨牆放的都不是好床。我原來聽過一個說法,一個單身漢,如果將床挨牆擺放,寓意昭著:不給另一半留空間。這種寓意在封建迷信領域,是很糟糕的一件事。我決定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我租了一個一室一廳,不算太小,有七八十平。卧室更是不能說它小,有一個大衣櫃,頂到頭擺放,佔據一面牆。原來的格局版本里,床挨著衣櫃對面的牆,衣櫃與床之間有半米寬的過道,行走綽綽有餘,卻沒有給另一半留活路。我搬過來第一件事,就是把床往衣櫃方向挪了二十厘米,這樣兩邊都有通道。唯一的問題是,床太大了。

北京出租房的一個迷思是,卧室向來不大,床卻永遠不小。10套房子里有8套,床是1米8的大床。有時中介還會以此作賣點,「瞧這床給大的,多好施展」,不知他所說的「施展」,是一個人瘋狂打滾,還是兩個人奮力作戰。與此同時,又完全漠視整間屋裡全是床的重大缺陷。北京的房東與中介合力,對當代沒有性生活的打工人進行長年累月的反諷。我只想要1米5乃至1米2寬的小床!我只想給床兩邊留點寬裕的活路!當然,跟房東溝通換床事宜失敗后,王有有仍然固執地保留了兩邊25厘米寬的通道,就算只能側著身過,也要為性生活的到來做準備。

 

 

性生活具象化

抽象的性生活,落實到床、房間、房子后,變得非常具象。王有有開始思考一個問題,什麼樣的女人能配得上有性生活。獨居的女人?獨居且身材飽滿的女人?獨居、身材飽滿且擁有50雙高跟鞋的優雅女人?

有個朋友,男。幾年前,跟一個陌生女人搞過一夜情。地點是對方家裡,時間是工作日晚上,據說次數就那麼一次。這位朋友到現在還念念不忘,他記得觸感,記得味道,說「都像香皂一樣」。奇怪的是,故事講到最後,他說他印象最深的是,那個女孩子獨自一人租了兩室一廳住,第二天他得起大早上班,就很尷尬地問,能不能留他過夜。對方說可以,但恐怕需要去另一個房間。一張宜家沙發,展開來,鋪上床單,從柜子里抱出兩個枕頭,不是一個,是兩個枕頭。對此他一直心懷感激。聽完這個故事我心想,一室一廳還不夠?

 

《老友記》劇照

有個朋友,女,熱衷健身,經常在朋友圈裡發臀部練習效果圖。她上一個小男友是在健身房勾搭的,他會給她寫雖然幼稚但很熱烈的情話,那種二十齣頭的男孩子才會說得出口的話。朋友35+,看二十多歲男生的甜言蜜語像是上帝視角看打牌,知道他出這一手意欲何為,也知道他手裡還有什麼牌,但看在身材的份上,有時情願假裝自己沒牌。聽完這個故事我想,我最好別上瑜伽課了,瑜伽課上都是妹子,我還是換個正經健身房搞點力量訓練?

有個朋友,女,一直在金融機構工作。國貿一帶的健身房有那種中午12點的健身課,被稱為「CEO課程」,為上班忙到跳腳只有午休時間有空的大忙人專設,她就經常skip lunch去騎一發動感單車,下午再回去上班。就是這種精緻人設,但也沒有性生活。但她有大概二十雙高跟鞋。常穿的是三五雙,因為它們體面且舒適,其它都是擺設。她說,每個人都得有點那種寄託,純付出沒回報且毫無增值空間的寄託,她的寄託就是囤點鞋。

 

晚上有時感到矯情,沒有性生活的都市職業女性的顧影自憐勁兒剛冒出點苗頭,她會給自己整一杯酒,對鏡試鞋。想象中的劇情是一雙雙試過去,現實中的劇情則是試上兩三雙就累了。又是彎腰換鞋,又是找搭配的衣裙,作為睡前體力活兒,助眠效果比性生活還強點兒。聽完這個故事我盤點了一下,我只有帆布鞋,運動鞋,一腳蹬、夾角拖鞋……五年內都沒買過一雙高跟鞋。

以上,是我恢復單身後做周圍朋友性生活調研樣本。還有一些朋友眨巴著迷茫的大眼睛問我,啊?不是說國家以後要管分配嗎?我就等那一天好了。就感覺,性生活好像是北京私家車搖號,你年輕好看經常鍛煉,按說是能增加權重,實際上你也搖號多年,權重越來越高,每三個月還是按時收到一條「很遺憾,該編碼本次搖號」開頭的簡訊。就,普通人類的性生活這中籤率,還挺低的。

 

 

答案在風中飄

我大肆做調研,廣泛徵詢意見,一派不願等待指標分配的樣子,試圖在性生活領域大展拳腳。搬家第一天,我心想,老子單身了,想睡誰睡誰,再也沒有道德層面的困擾。收拾完房子第一天,我心想,兩邊都有活路的床也有了,在封建迷信領域裡表現優秀,那傳說中的性生活那還不就手到擒來。收拾完房子第7天,性生活依舊是傳說。

最詭異的是,自從恢復單身,我竟然逐漸失去了吐槽沒有性生活的底氣。您就好比說,當你養著一隻狗,你會抱怨說,狗子最近胖好多遛它的時候都不肯走真是懶成一條狗了;狗子今天在小區里對其它狗很兇害你不好意思跟漂亮的狗主人搭訕了;狗子今天對著樹撒完尿圍著轉了好多圈就是不肯走了。但是如果你沒有養狗,坐在小區樹底下,手裡光拿根空引繩,跟鄰居抱怨狗東抱怨狗西的,鄰居聽完可能只會給你鼓掌——以為你是演員,正練習無實物表演呢。

沒有性生活不說,連吐槽沒有性生活這點微末的樂趣都給剝奪了。明白我的意思吧,當你單身,獨自一人生活在大城市,你怎麼會有資格抱怨沒有性生活呢。你看,這個人抱怨起來的背影像個無病呻吟的文藝青年。沒有性生活難道不是常態嗎。有性生活、性生活頻繁意味著你可能又得在探探/tinder上投入大量無用功了,這可是一些只能在手機上打字的軟體啊,你的手指腱鞘炎怎麼樣了?你把寶貴的馬桶時間分配給它們,那荒漠里的樹還種不種了?

 

《慾望都市》劇照

《老友記》有一集,錢德勒講過一句笑話,大概是說,「老?能有我錢包里的安全套老嗎(older than the condom in my wallet?)」。雖然錢包這個詞聽上去就已經挺老舊挺過時的了,但在人們還使用錢包的年代里,有些男青年,多半會在錢包里裝備一個安全套,當時機來臨,不會因為沒有而不果。這種前提另一些男青年是理解不了的,因為這些男青年會以各種理由拒絕安全套。

但你如果你能理解這個前提,你就會明白,我原來的生活狀態就好比錢德勒擁有的這隻「old condom」,雖然一直用不上,但偶爾撫慰錢包,心裡總能浮現一絲絲莫名奇妙的欣慰——我有個安全套、我時刻準備著,我總比那些沒性生活且連安全套都沒準備一隻的人強一點吧!現在倒好,現在我把整個錢包都扔了。

有沒有室友,單不單身,床兩邊留沒留活路,向沒向封建迷信低頭,犧不犧牲綠色能量,改沒改名,王有有她都沒有性生活。